朝南的山

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,我们不能全部看见。

【有时长春】1(师生)

她看见了。

就在三楼那间办公室里,哪怕只留了一道窄窄的门缝。

她都清楚地目击了一切,清晰无比,视之难忘。

一瞬间的落差如同洪水过闸,顷刻摧毁了前一秒还埋藏在心里的那么一丁点儿希望。

她并不厌弃什么,总想着靠着自己全身心的努力,就可把一块坚冰焐暖。她求的,甚至只是那块冰有意无意间露出的一浅浅笑容而已。

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面无表情惯了、向来冷漠拒人千里的人,她发誓要用一生去喜欢。

可是她看到了什么?

魏璎珞拿起一件搭在椅背后的披肩,径直走向独坐批卷的政治容老师。

把它轻轻护在那肩上,见没嗒正,又上手去,沿着衣边的纹路细细地梳理。

“容老师,办公室,冷,您多穿点。”

说着魏璎珞歪歪头,笑了,笑得明媚且稀有。

“这太少见了,原来这个人是会笑的吗……”

明玉的心声一个没藏好成了语音外放,口中念念有词,吓得她赶紧扭身躲开。等了一会儿,见没动静,便又蹭到门缝那里,继续观望。

幸好刹住了嘴,没惊动门里的人。

“好,很暖和。”

容老师放下笔,抬起头,正和魏璎珞的目光相对。

室内静静无声。

“不早了,你也早点回去吧。”这样相视了良久之后,容老师转过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,便拿起笔,要继续埋头改卷。

这样的敬业,在别处是讲得通的,可偏偏在这扇门后,在魏璎珞正守着那办公桌旁的如此氛围当中,这莫名扭转直调的注意力,似乎一下让空气尴尬起来,且注定将陷入进展不能的沉默之中。

容老师改起了试卷,桌边人却不依不饶。

“您今天没有晚自习。”

一言破出,话外意也明了:所以为什么不下班回家。

“老师还有事。”

一语接上,话里的锋齿未出早明,不经意就满攒上教育工作者独有的老道与稳妥又官方的拐弯抹角。

“您能有什么事?他连别人的生日都要跑来搅和吗?!”

生日?

明玉惊在门口。容老师的……生日?

“他?不是,不是……”容老师似乎并不怪责小孩子突如其来的质问,相反,这一声突兀的气话竟让容老师整个人乱下了方寸。

“……和弘历没关系。”

“好,那就是和我有关系了。”

刚刚还假饰出一身气焰张扬的小人儿,转瞬后,脸就冷下来。

呼吸之间,红了眼眶。

“我知道您处处躲着我,您讨厌我,您对着所有人都是那么温柔地笑,可我有什么?除了您的冷淡,什么也没有!”

这一闹,原本蕴满笑容的脸像挨了一场风暴,也似极了狂雨雷鸣之中某处才收获了麦苗的角落,抽搐着传出无力回天的哭号。

明玉心拎了起来。

她看见容老师立刻丢去了笔,转身用手拭去魏璎珞倏忽间由喜到悲、大转大合激出的眼泪。

“璎珞……”

容老师的嘴唇动了动,似是要说什么,但终究没有说,改了口。

“不要这样……”

小孩子的眼泪,止是能止住的。关键看谁止。

那手指轻轻抹去水渍,断了线的弦却怎么都挽回不能。魏璎珞哭得委屈,双肩也微微颤抖。

“之前……是我不对,我自私,我冲动,我不择手段,打扰了您的正常生活……都是我不好,我是个罪人……”

“但是今天……不一样。”

“我……我好想给您过这个生日。”哽咽,不停地重复,又哽上,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。

一番苦楚,紧紧哀求。

看到这里,明玉朝后退了两步。信息量过大,大脑已经一片空白。

接下来,还能发生什么?

是容老师的眼眶也微微红了,一声叹息。

还是魏璎珞仍挂着泪,却自然而然向前一步,微微蹲下一些,和面前人轻轻依偎。

双方都噙着脉脉的愁,含着缕缕的忧。这拥抱并不饱满,只见得是在禁锢与枷锁之下的步步生情。

“别再哭……”

“老师……”

“璎珞,在外面等我吧,我收拾一下,就来。”

“好,你别骗我。”

“去吧,不会的……”

相贴的手,终于放开。

明玉已等了太久了,直到魏璎珞草草用校服袖子擦了擦眼泪,向办公室门口跑来,她才意识到应该离开。

“明玉?”

门,一下给拉开。

正对上魏璎珞紧张又迷惑的表情。

“怎么,今天我们班的卫生搞到现在吗?我记得你今天是负责倒垃圾来着。”

“是不是那群扫地的男生不干活让你忙到这么晚,也太过分了。”

匆匆几言,看着温情关切,实则,欲盖弥彰。

“不,没有,我就是看你书包还在班上,走之前来找找你,怕你出啥事儿。”

明玉摇摇头,晃了晃手上的垃圾袋。她的确是准备倒垃圾去的。

“是吗,谢谢你关心。”

那人第一次对她笑了,虽然只是淡淡的。

“不早了,快回家吧。”

“恩,那你——?”

明玉心里明镜一样,她看着面前人身后的办公室,室内的灯刚刚熄灭。

“我啊,我等一下容老师。”魏璎珞摆摆手,一副自然,“我不是政治课代表吗,明天有啥任务她还得布置给我,不然我早就走了,这课代表也不容易当,累都累死了。”

“是吗,那我就先走……”

正欲结束话题,容老师已从办公室走出来,正转身锁门。锁完,转身,一抬眼,正对上明玉的眼睛。

“哎,明玉,怎么还没回家。”

一模一样的关切。

如假包换的戏腔。

她再也没办法说什么话,只是木然地点点头。

“打扫卫生迟了点,容老师,璎珞,我先走了啊。”

“好,路上小心。”

是璎珞说的。话里,满是喜不自胜。

她快快地逃了,一路跑出楼道,冲出校门,来到马路上。

冬日凛冽的风迎面吹来,刺骨寒。

她一下子僵住了,便再藏不住情绪。

天又下起了雨。

没有伞。

就随公交车一同等来了满腔的悲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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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边。

两人共行一把伞下。

冬日不冷。

春意萦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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